江尧闻言眉心紧蹙,想也知道是老师在躲着他,抿了抿干燥的唇,抬腿就往丞相府的书房去。 小厮看他如此,哎呀一声小跑着追上走路带风的太子殿下,连忙道:“殿下!殿下!丞相今日真的身体不适,不见人的。” 江尧压根不听他的,他大步流星走到书房处,却被护卫拦了下来,顿时冷冷瞥了他一眼,乖戾的气息挡也挡不住,沉沉的压在众人身上,叫人气也喘不过来。 侍卫满头大汗,心中连连叫苦,先对江尧行了大礼,才起身重复了丞相的话:“殿下,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。丞相大人有过吩咐,若是殿下还认他这个老师,就先回去吧,大人今日谁也不见。” 侍卫斟酌着说完话,就见浑身贵气逼人的太子气场一下蔫了下来,仿佛有些失落,半晌,才对着房门紧闭的书房抬手行了礼。 “既然老师不肯见孤,那孤就改日再来。冬日天冷,望老师多穿些衣物,不要多饮冷酒……” 书房内没有人应声,独留太子在门口强忍着心中的难过细细嘱咐了半晌,全都嘱咐遍了,再没什么能说给老师听的,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,独自往丞相府门口走。 唐棠站在书房内的窗户旁,悄悄掀起一个缝隙,侧着身从那缝隙中,注视着玄服太子远去。 他独自走在离府的路上,路过的小厮都对他行礼,披风下脊背挺的笔直,却透出萧瑟的孤独。 天潢贵胄的仪态,冷漠的储君气场,却没有半分昨天带着他跑马时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。 看不到他得背影了,唐棠才满脸郁色放下窗户,忍着心疼走到贵妃榻旁,脱了鞋钻进被窝。 没过多久,他抱着被子翻过身,失神的思考起他的教育究竟是哪里跑了偏,怎么就把尊师重道的乖崽儿养成大逆不道的狼崽子了,越想越心烦,戳着装死的系统。 【系统:……宿主】 说实话,唐棠并没报多大希望,只是日常戳一下,谁想到装死多年的滚刀肉竟然慢吞吞爬上来了。 他面露诧异,起身,踏着木屐慢悠悠走到窗户旁边,往外头看了看,轻叹一声,温温和和: “奇怪,今日天上竟没下红雨。” 【系统:……】 唐棠损了系统,又慢悠悠的走到床榻,没骨头似的往上一趴,懒洋洋的开口道:“说说吧,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。” 【今日暴君情绪大起大落,让系统找到空子溜了进来,机械音道:主角受连嘉运是后世来的穿越者,原本的剧情,江尧会在察觉出嘉定帝与皇后的怪异之处后,从而彻查自己的身世,恢复八岁前的记忆,发疯杀光连家与皇室。却受到气运的影响放过和他一起长大的主角受,对他虐身虐心。】 【但现在,因为崩溃的漏洞已经被宿主补的差不多了,只剩下最后两处,气运之子的控制也跟着变强,加上江尧这个人连灵魂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,没等主角受攻略他,他的灵魂就冒着破碎的风险霸道矫正了本该偏离的剧情。】 说到这,系统体内由0和1组成的代码还有些瑟瑟发抖。 【他成功了,觉醒了原本的记忆,暴君江尧重生在他身上,也险些带着整个小世界破碎,无奈之下,我只能用能量填补漏洞。】 【怕江尧察觉到我的存在,又发疯拉着整个小世界一起去死,只好下线修养,顺便避开他。】 唐棠:“……” 他表情越来越呆涩,深吸一口气,勉强冷静的问:“你是说江尧是暴君重生的,一直都有长大后的记忆,不是什么小孩子??” 【系统:嗯……】 养大的乖崽儿其实是个假崽儿,唐棠冷静的表情当场裂开。 — 这件事打击多少有点大,他说了句想静静,就让小厮给他告病假,蹲在书房静了一个星期。这期间太子来过几回,唐棠都避而不见,送来东西也都给退了回去。 系统也没烦他,看着宿主一身飘然白衣,眼神发呆的从椅子挪到窗边的贵妃榻,静静看了会儿窗外的梅花,又慢吞吞的挪到古董架子前面,随便拿了个瓷瓶用袖子心不在焉的擦拭着,擦到一半又走到书架旁边,随便拿本书翻开,继续发呆,最后神游似的晃回了榻上,安详的钻进被窝。 安静下来,脑袋内便走马灯似的闪过这些年他宠爱暴君的日日夜夜,唐棠猛地吸了口气,脚趾不自觉抓起床单,想找点事转移注意力,猛然从榻上爬起来,两眼放空的胡言乱语。 “主角受,对,主角受还没解决,我……” 【系统不大懂宿主如今需要做些事,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听到他的话,便直言直语道:宿主,我觉得您可以不用管主角受了。】 唐棠还在迷茫,下意识问出声:“怎么?他痛改前非,狼人自爆了?” 【系统:不,他们一家快被暴君玩坏了。】 — 江尧一个星期没见着老师,低气压另东宫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,战战业业地做事。 他们都以为殿下最近心情不好,是因为皇上前日宣布,将太子之后的皇子位份往后挪了一位,认回了六皇子,也就是原本的左相府大公子。何况那六皇子竟只比殿下小半岁,可见是在前皇后孕中,皇上就和还是姑娘家的连小姐厮混在一起了。 而且现在的皇后,还是殿下名义上的母亲,这如何不叫人膈应。 宫人们忧心忡忡的叹气。 东宫,太子寝殿。 江尧坐在檀木宽椅中,手中把玩着绣“元思”名字的白色锦帕,听着小太监汇报。 “皇后娘娘出身不显,比不上徐妃娘娘家中显赫,这宫中每年逢年过节的打赏啊,加起来又是一笔不菲的银子,若是给的比徐妃少了,难免叫宫人瞧不起。往年都有陛下的私库撑着,但今年南方雪灾,陛下也给不出多少银钱了。” “而且经过这些年,殿下让皇后与徐妃之间越来越仇视,事事都要较劲儿,压对方一头。这次皇后自然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徐妃得意,我们的人便听从殿下吩咐,让她管连家要银子。” 小太监恭敬的说。 “那左相是个见钱眼开的,早就贪了赈灾的银子,娶了两房美娇娘,花天酒地了一番。听闻皇后要银钱可不就把赃款都送了上去。等这脏款过了皇后的手,我们的人便弄塌左相偷工减料做的桥。”第373章朝堂篇:十四【火葬场太子眉眼低垂:老师,孤好想你(剧情) “据说,皇后立马慌了,想用咱们娘娘的嫁妆来挽回自己的名声,不过她闺中与皇帝私相授受生下六皇子的事,彻底叫她与那左相府大公子抬不起头来,纷纷闭门不出了两日。” “如今这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皇上的一举一动。皇上也是动了大怒的,命令大理寺彻查到底,这下皇后彻底坐不住,连忙去养心殿求情,听说啊,那一天养心殿了淬了不少摆件儿。” 小太监说着说着,语气有些可惜:“谁承想,没两天皇上就又被洗手作羹汤的皇后哄好了,命令不再查,还将那六皇子认了回去。” 他遗憾了一瞬,咂摸咂摸,又笑眯眯的轻声:“不过也正是如此,才叫徐妃与皇后作对起来。” “徐妃娘娘是个心狠手辣的,直接叫徐家一派的人上奏,折子雪花儿似的飘进内阁,逼着皇上处置了连皇后与左相。那二皇子也被咱们的人撺掇的事事都要找六皇子的麻烦,弄得这位小神童的名声臭不可闻。皇后与六皇子自然也不甘心,又跟疯狗似的反咬回去,啧啧,可精彩着呢。” 江尧表情淡淡的,唇角勾起了一点冷笑。嘉定帝的所作所为,他并不觉得可惜,因为那老东西的反应,全在他的意料之中。 那可是他心爱的女人和最骄傲的儿子,若是因为脸面不认下对方,那日后再想认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,自然只能硬着头皮,下旨将连嘉运认回来。 至于,徐妃和二皇子,呵……便叫他们和连皇后狗咬狗去吧。 江尧眼睑微垂,看着自己手中的锦帕,不紧不慢的吩咐:“给另外几位大人通个信,明日早朝,可要有好戏看了。” 小太监恭敬的应下,头还没抬起来,就又听太子冷漠的声音。 “老师还是不肯见孤吗?” 一说到这个,小太监后背瞬间全是冷汗。他们这些太子的心腹,都是连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太子手中的,知道的自然比让人多一些。 比如…… 太子的大逆不道之心。 他咽了咽口水,为难的小声说道:“丞相告假了七日。一直称病不见人,您叫奴才们送的东西,也都被相府管家委婉的退了回来……” 江尧听完有些失落,面无表情的垂着眸,心中又酸又疼。 他断然是可以一直瞒着老师,做那等畜生不如的事,但江尧是真心想与丞相光明正大,长长久久一辈子的,是贪图他整个人。自然要打破丞相心中他永远都只是个孩子,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。 书房内气氛压抑,小太监将头低的更低,许久后才听到太子一声说不出是何等情绪的轻叹。 “备马,孤去给老师请安。” 小太监陡然松了口气,恍然惊觉后背已经汗湿了,他咽着口水,恭敬的答道。 “是。” — 丞相府。 唐棠今日穿了身单薄的青色衣裳,墨发仅用一根簪子挽起,落坐在窗边贵妃榻上,青色衣摆松松垂下。他垂眸瞧着手中的书卷。 端的一副淡雅如竹。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,发出轻响。小厮愁眉苦脸的进了门,走到他旁边站好,声音压低:“大人,太子又带了礼物来拜访了……” 唐棠眼皮一跳,淡定的翻过一页:“不见,叫他回去。” 小厮只好“哎”了一声,又愁眉苦脸的出去,面对太子殿下的冷脸了。 贵妃榻上放着一张方桌,上面一盏茶已经凉的透透的。也没被端起来饮上一口。 丞相手中持着书卷,看着熟悉的诗词,渐渐走了神,良久,才叹了一口气低念一句。 但他没想到,这句诗词念出来,窗外便有人轻声接了一句。那声音唐棠日日听,听了九年了,从孩童般的稚嫩一直到如今这般带着冷漠的,清朗的少年音。 唐棠偏过头去,看到窗纸隐隐约约勾画出他养大的孩子的身影,音色淡淡:“殿下何时来的?” 窗外沉默了一瞬,模糊的黑影看不出他的表情,唯有语气能咂摸出几分委屈和难过的情绪。 “并未来多久。” 唐棠在书房内瞧不见,如今外面下起了小雪,江尧立在窗户旁,雪落满了他肩膀。他本就白皙的脸色如今接近病态的苍白,叫唇色更加艳丽,眉眼淡淡戾气也深了些,还有点难过的意味。 他鸦羽似的眼睫微垂着,不敢去看窗纸上的影子,低低的含混嘟哝:“老师,孤好想你。” 江尧还想说别的,但丞相府也有皇帝的人,他唇动了动,又抿了抿,咽下自己大逆不道的心思。 窗内一时安静了下来,江尧肩上积攒的雪厚了,许久,里面传来一声温柔中带着疏离的声音。 “臣今日身体不适,唯恐过了病气给殿下,殿下且先回去吧。” 江尧眸中闪过落寞,漆黑的眼睛里沉沉的,笑了笑: “好……孤听老师的。” 太子已有七日没有见过丞相,心中想念的厉害,最后离开时,还是没忍住,回头看了一眼那窗纸上隐隐约约映出的丞相身影。 窗纸上丞相侧身而坐,发间仅簪着一根玉簪,似乎穿了宽袍大袖的薄衣,手中持着一卷书。 江尧的眸色透露出贪恋,喉结上下攒动一瞬,仿佛被定在丞相府的地上,离不开了。 他咬破口腔的软肉,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白雾,才眼睫微颤的敛眸,转身离开了丞相府。 雪花从半空中幽幽落下来,沾染上那人肩头,发带间墨发掺着白,像是求而不得的遗憾。 — 翌日,早朝。 嘉定帝叫大太监宣读圣旨,果然维护了连家与皇后,随便推出去两个替罪羊堵住悠悠众口。朝臣们大震,不敢相那么多百姓的命,雪地中累累的白骨,最后竟然草草了事,甚至放过了罪魁祸首。 右相唐元思不忍,上奏说此事该继续查下去,给南方百姓一个交代,被嘉定帝斥责质疑圣意,勒令罚回府禁足三日,以示惩戒。 有了右相的例子,多数朝臣选择明哲保身,少数为国为民之臣,集体跪在养心殿门外,求皇上彻查贪墨一案。 今日天气寒冷,大臣们之间大多数都是年过半百的老者,冻得胡须都在瑟瑟发抖。 江尧披着狐裘从东宫过来,看到地上跪着的朝臣,朝臣也看见了他,强忍着哆嗦对他行了一礼。 “臣,参见太子殿下。” 江尧颔首,叫来小太监:“去给几位大人添上些衣物,在搬几个火盆过来。” 小太监有些犹豫,小心往养心殿瞄了一眼,江尧便淡定道:“去吧,出了事孤负责。”说着,便叫东宫的小太监与他一起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