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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(第1页)

  “我只给他送了信,却没义务告知他这封信究竟关系着什么。他看不看,都是他自己的决定。”  “他既然不在意吾兄生死,总归要在意你的生死,”耿宣仁微笑道,“他不为我大哥的死而心怀悔意,那总该要对你的死而心怀悔恨,让他余生都活在这等愧疚中,不比单单杀了他更好?”  他颇为痛快地笑了出来,“这都是天意罢了。他又怎会料到这份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信却事关他小妹的生死。”  烛火明灭中,他看不清面前少女的神色。  只见她半低着头,鬓发散乱,清瘦的身躯好似被大雪压折的细竹。  耿宣仁一怔,心中却是漫上了一股隐约的怜悯。  毕竟,这高家娘子倒是亲手被她兄长舍弃在了此处。  高骞将他意中人亲自护在身后,却未料到其妹却在这儿等他救命。  只是,这点怜悯不足以化解他心中所恨。  他痛快,简直痛快极了,痛快地笑出了声。  但无意中瞥见她这模样,想到药坊中另一人,耿宣仁突然觉得没了心情,笑声陡然而止  他本不愿多嘴,只是想到药坊中那一幕,耿宣仁还是略有动摇。  沉着再三,他最终继续说了下去,“今日你等的那和尚是你的情郎?”  “那我不妨多告诉你一件事。就算我今日没将你绑来此处,你也等不到他了。”耿宣仁怜悯般地说道,“那和尚也在药坊中,同你二哥一道儿。”  惜翠沉默地垂下眼。  如此一来,高骞今早外出与卫檀生失约都已经有了答案。  是济善药坊吴怀翡那儿出了事。  她早该想到的,书中曾有这么一段剧情。  济善药坊再一次闹事,高骞与卫檀生都为护着吴怀翡,赶了过去。  当时两人为了女主针锋相对的修罗场,在评论区曾经掀起了不小的风波。  惜翠平静地收紧了手指。  亲疏有别,她不怪高骞与卫檀生,毕竟他们也不会料到她这儿发生的事。  只是,疲倦与尴尬好像浪头一样,又一次铺天盖地地卷来。  那药坊前遥遥的一眼,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,同时被放在天平上的感觉,太难堪。  惜翠忍不住苦笑,突然就失去了挣扎求生的力气。 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她早该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的斤两。  “我也不想杀你,”耿宣仁可怜她,“你我之间或许还有几分相似之处,我在这世间已是孤身一人,而你,同我相比倒也没好到哪里去。”  “毕竟同时被你兄长与情郎抛下,世间倒是独你一人。”  “你要问的,我已经回答了,你在死之前可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?”  “毕竟此事确实不该牵扯到你身上,”耿宣仁道,“你若有什么遗愿,我会尽力替你完成。”  惜翠阖上双眸,吐出一口气,“在我死之前,你能否为我解开这绳子,再为我取纸和笔来。”  耿宣仁沉吟,“可,但在此之前,你须得喝下这杯毒酒。”  他回到桌前,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碗,另一只手攫住她的下颌,迫使她张开了嘴。  没法反抗,一碗毒酒硬生生地全都灌入了喉中。  被硬灌酒液的感觉并不好受。 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,临近死亡的求生本能,还是使得惜翠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。  呛咳出来的酒水,顺着嘴角流入了领口,眼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。  “咳……咳咳!”  喉咙中犹如火烧一般,惜翠趴在地上,费力地喘了口气。  毒酒生效没有她想象中的快,除了舌底发麻,喉口干涩外,她暂时还没有感觉到痛楚。  “我如今毒酒也已经喝下去了,你大可放心了。”她一开口,才发现,自己的嗓音已如垂垂老矣的妇人般沙哑不堪。  少女的眼,此时此刻,竟透着一股凉意。  并非冷,只是凉,淡而薄,是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疏远。  被这么一双眼盯着,耿宣仁不知不觉间竟松开了对她的桎梏。  “现在,可否为我取纸和笔来?”  看着她的模样,耿宣仁倒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。  她以一个十分可笑的姿势趴在地上,唇角的酒渍甚至都没力气擦拭。  毒酒开始生效了。  惜翠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,化为两三个重影。  她用力甩甩脑袋,握紧了笔杆。  握着笔的手哆哆嗦嗦,已经再难使上力气。  每一笔都虚浮无力,歪歪扭扭,在纸上拖出了个长长的尾巴,看起来就像爬出来的。  短短二十个字,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。  就算她死,她也要在卫檀生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,让他不得安生。  惜翠哆嗦着又深吸了一口气,将腕上的佛珠取下。  颤颤巍巍地,她努力脱了好几次都没能脱下来,好不容易将佛珠取下,她伸出手,又去取发间的木簪。  终于将这两样一并取下来后,惜翠把它们推到了耿宣仁脚边,喘着气道,“烦请你把这些东西还给那位小师父。”  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。  看到面前少女狼狈不堪的模样,耿宣仁心底的良知终于被引动,难得主动问道,“你还有什么想对你兄长说的?”  惜翠沉默了片刻。  她没什么能对高骞说的,但她这幅身体毕竟还和高骞有兄妹之谊。  惜翠:“你告诉他,让他多多保重身体,他……”  话说到后半句,却是再也说不下去。  腹中渐渐漫起一阵绞痛,很快化为排山倒海之势朝她压来,好像有一只手在五脏六腑间翻搅。  这一次,死亡却来得格外漫长,痛苦也好似被无限地拉伸。  饶是惜翠,也不由得死死地掐住了手,疼得眼泪扑簌簌地掉。  指尖嵌入指腹中,留下深深的印痕。  耿宣仁似乎看不下去了,将臂弯中的白绫抽出。  轻柔的白绫抚慰般地绕上了她的脖颈。  “这一切,都是你二哥选的,”耳畔传来一声轻叹,“要怪就怪你二哥吧。”  伴随着脖颈前的白绫被收紧。  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。  终于不用再受这折磨。  惜翠庆幸地松了口气。第51章一似火烧身  “六郎,已经一天了,你快出来用些膳食罢。”  望着紧闭的屋门,褚二娘忧心忡忡地曲起指节敲了一敲。  屋内,安安静静的,没有任何动静,但正是这安静却使得褚二娘心中更加担忧。  前两天,高家三娘突然去了,而六郎得知此事后,竟是面色遽变,回头就将自己在屋里锁了整整一天,任谁来说也不理。  那高三娘她不认得,只依稀有个印象,似是高家才从外面认回来的血脉,不得家里看重。  好端端的人,怎么突然就没了?  高家对外称她得了急病,药石罔效。但褚二娘听旁人传言道高三娘的死另有原因。  似乎是死得得不太光彩,高家这才借了急病的幌子,赶紧挡了下来。  她晓得六郎与高家二郎交好,却从没听闻他还与那高三娘还有些干系。  眼见六郎已经有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,褚二娘急得原地打转。  她不肯放弃,仍继续扣门,“六郎――”  手指停在了半空。  门突然被人从内推开了。  褚二娘一抬眼,就对上了弟弟的面容,顿时愣在原地,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  “六郎?”  她那往日神采飞扬的弟弟,此刻面色憔悴,就像换了个人,怔怔的,木木的。  他瞧见她,一开口,便问:“二姊,我能去高家看看吗?”  嗓音喑哑得厉害。  高三娘毕竟未出阁,只在家中停灵,不受旁人吊唁。  望着褚乐心,褚二娘一时语塞。  少年失魂落魄,秀美的眼中满是懊悔之意。  他自顾自地低声喃喃道:“都是我的错。当日我若陪着她,她也不会……我明明晓得的,却还是让她一个去了……都怪我……”  褚二娘小心翼翼地唤道,“六郎?”  “六郎?”  此时,褚乐心才蓦然回神。  他神采奕奕的眼眸,已经失去了光彩。  “我没事,二姊。”他涩声道,“刚刚我说的话,你不必往心里去。”  言毕,竟是又回到了房中,锁上了门。  六郎性格纯善。  她虽不知晓此间缘由,却大概知道前两天京中行像时,正是高家三娘去的那一天。  六郎那天和高家人待在一起,想来,高三娘当时也去了。  他眼下定是将高家三娘的死全拦在了自己身上,此时此刻,正自责地无以复加。  褚二娘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心知无法劝解他,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,将目光放向了东北角。  =  京城东北角,高府内。  少女正安静地躺在床上。  她眼眸紧闭,鸦羽样的眼睫低垂,脸上并无痛苦之色,安静地宛若陷入了沉睡。  魂帛竖立在堂中,高高地扬起。  矜贵英武的高家二郎,像出了鞘的利剑一般,守护在侧。  他来晚了。  本该护着她的时候,他没出现,如今只能在黄泉路前护着她再走上一段路。  高骞的目光从她发髻上掠了下来。  少女乌黑的鬓发间,点缀着金银玉珠。  她换了件新衣。  上着束领藕色素面短袄,下着薄绢白纱裙,腰间压着他当日亲手交予她的白玉麒麟玉佩。  高骞的面皮绷得紧紧的。  遗玉她从没穿戴过这么好的首饰。  从回高家的那天起,她就没过上好日子。  当初,他曾经暗暗立誓,定要好好弥补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妹,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誓言。  少女乌黑的发丝被人有意地放在胸前,目的是为了挡住了脖颈上青紫色的勒痕。  高家三娘死得不光彩,尸身被人用草席卷了一卷,丢到了荒野上。  紧接着,高家便得了信,赶紧去收敛。  去的时候,她脖颈上有勒痕,唇角有酒渍,似是被人灌下毒酒后,硬生生地勒死了。  高家人怕她是被歹人掠去淫辱,特地在沐浴时,查看了她的身子,见她清白才松了口气。  生前已受了此等折磨,死后又要受如此羞辱。  高骞收紧了手指。  心上如钝刀子割肉一般,一刀一刀地剔。  她那天,给他送了信。  她是给他送了信的。  她在对他求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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