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阳将金陵城的琉璃瓦染成琥珀色时,朱高炽正梦见自己在国际明史研讨会上宣读论文,与一众学者侃侃而谈。
直到张妍带着丝丝凉意的指尖掐进他胳膊,二十一世纪的记忆才如退潮般消散。
“殿下要误了卯时三刻的朝参!”
太子妃的声音裹着香炉余温,寝殿四角的铜雀灯台在言语间同时亮起。
宫女们动作麻利,将三镶三滚的团龙补服套上朱高炽胸口。恍惚间,他突然想起博物馆里的明代服饰展——那些他曾隔着玻璃研究的织金妆花料,此刻正勒得他呼吸发沉。
不到半个时辰,朱高炽已随着晨雾来到奉天殿外。
奉天殿前的汉白玉阶泛着青灰色,金吾卫铁甲上的编号让朱高炽瞳孔微缩。现代考据中争论不休的“亲军二十六卫建制”,此刻正在眼前列阵:腾骧左卫的鸾刀、旗手卫的龙旂、羽林卫的雕翎箭……这些本该存在于文献的仪制,此刻却随着甲胄碰撞声压得他脚步踉跄。
朱高炽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人群,绣着海水江崖纹的袍裾扫过冰凉的金砖,直到站定在文武百官最前列。
钟鼓齐鸣,永乐大帝在龙椅上微微前倾,明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。
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,此刻倒更像个寻常的和蔼老者,颔下银须随着呼吸轻颤。
都察院的两位御史拉开早朝序幕,他们一同弹劾浙江按察司一位判官。
看着两个唾沫横飞的御史,朱高炽忽然意识到这些奏对像极了学术答辩——只不过这里的“导师”朱棣,掌握着生杀大权。
朱高炽的目光扫过群臣,文官们峨冠博带,武官们蟒袍玉带,唯有角落里汉王朱高煦的眼神如毒蛇般阴鸷。
突然,一抹醒目的绯袍闯入朱高炽的视线——礼部侍郎吕震捧着象牙笏板,孔雀补子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幽光。
“陛下,《永乐大典》尚有疏漏,因而臣等恳请……”这个在史料中因谄媚汉王被贬的佞臣,此刻正摇头晃脑,声音抑扬顿挫。
朱高炽强撑着沉重的眼皮,努力尝试摆脱如同潮水般的困意。
直到“解缙”二字如惊雷炸响,朱高炽浑身血液瞬间凝固,模糊的意识一下清醒。
记忆如潮水翻涌:
那个才高八斗的大明、安抚百姓,学的是父皇的治国之道。若说‘臣党’,儿臣只能与父皇同心同德,只能是父皇的臣党!”
朱高炽忽然提高音调,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:“儿臣又怎能背离天家正道,行结党营私之事?”
汉王朱高煦再也忍不住,出列高声呼喊道:“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太子爷!巧言令色、哗众取宠!”
朱棣摩挲着腰间玉带,却给出截然相反的评价:“老大今天,倒是说了几句体己话。”
帝王话音刚落,武官班列中猛然响起炸雷般的怒喝。
”陛下!解缙此人目无君上,乃是一介狂儒!”五军都督府的中军参将沈毅跨出队列,络腮胡微微颤抖,黝黑的面庞上挂着一丝不苟的神色,”此等狂徒若放归,恐乱朝纲!”
朱高炽敏锐的注意到,汉王一直缩在袖袍里的双手忽然露出,快速比了一个奇怪手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