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秋生后颈窝让嘉陵江的风钻得生痛,掌心的血疤子糊住洪崖洞的路线图。瘸腿耗子蹲在帆布挎包上头,尾巴尖的红绳绳早被血浸得发黑。吊脚楼的飞檐刺进夜雾里,活像傩神嘴里支出来的獠牙。
“龟儿命硬,阎王殿前跳探戈嗦?”
墙角拱出个挑竹棒的棒棒,扁担头刻着傩面纹。这崽儿说话时眼皮翻起三白,汗褂子前襟绣着倒悬的八卦——正是桡胡子死前身上纹的那幅山灵图。
陈秋生摸出半块傩面晃了晃:“找傩婆还债,指条明路。”
青铜锈簌簌往下掉,豁口处的指甲盖突然立起来,在石板路上刮出串绿火。
棒棒的眼白猛地充血:“讨债鬼上门,莫挡老子吃晌午!”
竹棒抡圆了劈过来,陈秋生闪身躲开,棒头砸在石壁上溅起火星子——那火星竟在半空凝成个“張”字,跟青铜棺里渗出来的一模样。
瘸腿耗子窜上吊脚楼梁柱,爪子把糊窗的报纸挠得稀烂。陈秋生抬眼瞧见民国廿三年的《新民报》,“戏班惨案”的标题底下,模糊的死者照片分明是年轻时的爹!
“装神弄鬼!”
陈秋生扯下报纸揣进怀,后背突然撞上堵肉墙。棒棒的脸涨成猪肝色,汗褂子裂开露出满胸的傩面刺青:“洪崖洞的规矩,活人走阳梯,死人爬阴坎——”
话音未落,整排吊脚楼突然倒转。陈秋生脚底板黏在屋檐上,眼见着青石板路翻到头顶。瘸腿耗子在他裤腿里打旋,尾巴毛被倒流的阴风薅掉大半。
“红案师父要开席,三魂七魄当臊子!”
棒棒的怪笑从地底下钻出来。陈秋生扒住飞檐往下瞄,原先的茶馆变成了倒悬的尸柜,几十具无头尸在柜格里蠕动。最底下那具穿着血长衫,缺了无名指的左手正比画傩戏手势。
瘸腿耗子突然炸毛,冲着东南角的石梯狂吠。陈秋生顺着望去,十三级血梯在黑暗里泛着油光——每阶都嵌着枚棺材钉,钉头刻着生辰八字。第七阶的钉子锈得最狠,钉眼儿里塞着片翡翠扳指碎渣。
陈秋生眼眶发烫,这分明是爹常年戴的那枚!他刚抬脚要踩,梯子突然活过来似的翻卷,台阶缝里伸出无数条长舌,舌苔上密密麻麻刻着傩咒。
陈秋生抄起路边的条石砸过去。石头滚到第三阶突然悬停,钉头上的锈迹簌簌剥落,露出底下暗红的“张翠娥”三个字。整条梯子顿时沸腾,舌头上卷的傩咒聚成张女人脸——左眼窟窿爬蜈蚣,右腮挂着腐肉,正是青铜棺里面见过的厉鬼!
“啪!”
瘸腿耗子窜上厉鬼天灵盖,尖牙撕下块带符纸的头皮。陈秋生趁机扑向第七阶,指腹刚碰到翡翠碎渣,整条血梯轰然坍塌。他滚进个八角形的石窖,后脑勺磕在青砖上,砖缝渗出腥甜的血浆。
石窖中央供着九尺高的傩面像,獠牙上挂着七盏人皮灯笼。陈秋生摸到手电筒照过去,吓得连退三步——神像的眼珠子正在转,左眼是爹的脸,右眼是张翠娥的鬼面!
“陈家娃儿孝心重,自投罗网省脚程。”
红案师父从幔帐后闪出来,这婆娘围裙上沾的不是油星是血痂,剁骨刀在掌心转出花:“傩婆等你这味药引子,等了整整二十年。”
陈秋生后颈的七星痣火烧火燎,怀里的半块傩面突然发烫。他反手将面具扣在神像左眼上,獠牙刺破砖石溅起火星。整座傩面像剧烈震颤。
红案师父的剁骨刀劈空砍来,陈秋生侧身躲过,刀刃剁进神像脚背。黑血喷涌中,他瞥见神像底座刻着行小字:“九钉封魂处,即是往生门。”
“往你妈的生!”
陈秋生抡起条石砸向神像左眼。面具应声而裂,露出后面半截暗梯。瘸腿耗子箭似的窜进去,尾巴尖在黑暗里划出磷火。
暗梯尽头是个八角墓室,七具悬棺围成圈。正中那具棺材盖大敞,里头躺着个戴全副傩面的尸体——翡翠扳指在无名指上泛绿光,长衫前襟绣着血八卦!
陈秋生喉头哽住,伸手要揭傩面。棺材里的尸体突然坐起,獠牙间吐出团黑雾:“秋生,替爹把戏唱完。。。。。。”
墓室顶轰然塌陷,洪崖洞的月光漏进来。陈秋生抬头望见倒悬的鬼市,张翠娥的鬼影正在血梯顶上尖笑。他攥紧棺材里的傩面,豁口处粘着的指甲盖突然发烫——是时候把二十年的傩债算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