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云帆之所以非得在亭柱上刻字,并非是少年意气,为了在人前哗众取宠。
真正的原因,是他实在无法驾驭那柔软的毛笔。
倘若只是书写二十一世纪的简体字,凭借他前世的学识功底,倒也能勉强应付。可这大乾王朝的文字,形似古老的繁体,笔画间却又有着诸多令人费解的差异。自他穿越至此三个多月,已耗费了大量心神去识字辨音,即便如此,仍有许多字认不出来。
识字尚且如此艰难,又如何能提笔挥毫,写出什么像样的书法?
所以江云帆笔下的字,丑得惊世骇俗!
都说见字如面,一个人的字若写得足够好,旁人仅凭作品便能窥见其风骨。反之,若字写得足够丑,同样能让人过目不忘。
当日他往王府楼舫上投送那篇《青玉案·元夕》,便已将自己那手烂字公之于众。此刻若是再用毛笔展示一次,以许灵嫣等人的眼力,必然会立刻将两件事联系起来!到那时,他的身份将彻底暴露,再无宁日。
用匕首在木柱上刻字,虽同样谈不上美观,但刀刻的痕迹刚硬笨拙,总好过毛笔书写的绵软无力,至少能够掩盖他独特的“笔风”,不至于让人一眼认出。
此外,江云帆自然也清楚这念荷亭乃南毅王所建。要说心中全无忌惮,那是不可能的,毕竟他还想安安稳稳地苟活一辈子。
他之所以敢行此险招,将诗句往柱子上刻,是因为他曾听闻,南毅王在建成此亭后,便曾向天下公示:凡有能为此亭题诗赋词的佳作者,必有重赏,更会立牌铸坊,将其文章刻于其上,流传后世。
堂堂亲王之尊,一诺千金,想来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说话不算数。
正思忖间,江云帆忽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寒意袭来,如芒在背。他眼角余光一瞥,只见那股杀气的来源,正是将匕首借给他的女侍卫墨羽。
“你最好能刻出些名堂来,否则……”
墨羽的声音冰冷刺骨。不知何时,她已将那柄九龙纹剑锵然出鞘,鬼魅般闪身至江云帆身后,一双丹凤眼寒光四射,冷得吓人。
她也被江云帆这疯狂的举动吓得不轻。匕首是她借出去的,此人若是闯下滔天大祸,他自寻死路也就罢了,岂不是还要拉自己给他垫背!墨羽心中杀机已现,本欲一剑将江云帆斩于当场,以绝后患。
但转念一想,木已成舟,大错既已酿成,不如留着这家伙的性命,也好带回王府,交由王爷亲自发落。
被人用剑尖抵住后心,生死一线,心中难免紧张。江云帆握着匕首的手也不由得抖了几分,刻下的字迹便更显丑陋歪斜了。
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亭中气氛死寂,唯有刀刃切割木材时发出的“咔咔”声,在每个人的心头不断回响。
然而,随着江云帆的刻刀之下积字成句,众人脸上的慌张与惊惧,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退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疑惑,以及愈发浓重的惊异……
许灵嫣张了张樱唇,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喉咙干涩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于是又默默地闭上了。
倒是程修齐,死死盯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,眉头紧紧皱成一团,最终还是忍不住,下意识地跟着念了出来:
“毕竟镜湖七月中,风光不与四时同。”
此句一出,犹如平地惊雷。首句并未堆砌任何华丽辞藻,而是以一种宏大而又模糊的视角,直截了当地道出了镜湖在七月时节的独特风光,那种迥异于其他任何季节的景致。看似浅白,实则大巧不工,巧妙地为整首诗定下了与众不同的基调。
“这小子……居然还真有些墨水。”
程修齐的眼神瞬间严肃了几分,再无半分轻视。这当真是江元勤口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,人人鄙弃的江家败家子吗?
他与许灵嫣一样,真正惊异的并非是这两句诗本身的水平,而是写出这两句诗的人,竟然是江云帆……不谈意境高低,最起码格律工整,意有所指,已然是一首合格的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