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去了,院子很大,前方,抬起头,就看见满院的竹子。不止一种,环视,认识的就有斑竹、毛竹、水竹、罗汉竹、紫竹等。竹子都是一席席,看着也不是多么艺术,好像菜地,一畦畦,一坡坡,相互对视,老死不相往来;又像是进入竹子帝国,都点着头,列队欢迎。顺着间隙瞅,垄埂有些讲究,有直有曲,还有弧形的,两埂之间如有空地,必有假山。石头都是当地的,丑乖并用。倒是五个亭子,好像都是在水池里,因为是冬季,听德宗介绍,说是荷塘。对面偏左是亭子。走到亭子中心,抬轿的轻轻放下。
看来,漆老爷子就是要在这儿招待客人了。
蒋镜青走着,心想,这么排场,干啥?是拽大还是谝富?如果是拽大,看来,他是竹筒里看人了;如果是谝富,对gcd人来说,有意义吗?南乡,多少人家流离失所,居住着这么个地方,虽说偏安一隅,但是,别有洞天,要是老百姓都能享受,也就不说,可是,此地百姓流离失所,许多家庭逃荒要饭,路上白骨成堆,此时,这里却这般奢侈,还是漆家人玩耍之地,不自责,不痛心,何居心?蒋镜青很不以为然,有些不屑的怅然,但是,就在此时,他大脑呼啦一闪,想到漆先涛的那个眼神,蓦然省悟:考验呀!
下了轿,轿夫并排站着,向漆先涛鞠躬,然后拿着扁担,抬着空轿子出去了。
漆先涛目送轿夫,实际上是在斜视。等到轿夫出了门,站在亭子的第二个台阶上,转过身说,德宗,把大门关上。
漆德宗说,还有李委员和詹委员没到。
来了,自然敲门,漆树仁又看了一眼漆先涛说,大哥,中午就在这儿?
嗯。然后,漆先涛转过身,自个儿踏上台阶。
对面是一个石桌,两边都是石凳,整整八个,只有上面是个铺了厚厚棉布的竹藤椅。漆先涛看了一眼在旁伺候的俩女子,她们俩赶紧退出去了。过了一会儿,拿来七个毛茸茸的红色蒲团,放在石凳上面。漆先涛自个坐了上去,指指说,树仁,让他们依次坐。
依次坐,啥叫依次坐?蒋镜青心里噶咚,但是,脸上很平静,静静地站着。
漆树仁微笑着说,蒋书记,您是客,又远道而来,冒着天寒地冻,受苦了,您坐左首,行吗?
蒋镜青听到“依次坐”三个字,又听到“您”这个字眼,想起下山时的眼神,本来想客气,也不再客气,说了声“恭敬不如从命”,就坐下了。
依次坐下了,从斜旁小道走出两个穿厚棉衣的姑娘,端着方盘。方盘上坐一把茶壶,另外的方盘上是几只紫砂陶的小碗,上了亭子,微微弯腰,轻启朱唇,喊声老爷。
漆先涛也没答应,指指说,倒吧,都渴了。
茶水冲泡好了,漆先涛先端起来闻了闻,又用嘴吹了吹说,这是狮子岭产的六安瓜片,蒋书记尝尝。哎,老了,很眼馋你们年轻哟。看,你们坐石头都不觉得寒,我坐在藤椅上还觉得四面都透风呢。
漆树仁笑着说,大哥,你也是年轻过来的呀,想当年,大爷活着的时候,信阳州请你去,你都不去。大伯让你回老家,与林伯襄博士一起办教育,林博士还佩服你国文好呢。林博士到了省城,在开封师专当校长,还让人来请你,可你呢,闲云野鹤,不去。林博士就送了你“子牙琴音”四个字,一副匾额呢,啰,你把它挂在园门内了。
漆先涛笑笑说,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再也别提,提了也是明日黄花。哎,蒋书记,你看看,看看我这园子,咋样?
聆听教诲,比赏花阅景好,蒋镜青说,老爷子不必操心,闲时,我自然会看。
漆先涛眨巴眼睛说,小天下看五岳尽在园中;纳知识旷心胸囊括海外。这是林博士给的对联。是年,他回国,邀我与他一起创业,就建了这个园子。他来了,看了,惊叹,还说,望而止步,就给了一副,额是“望而却步”。蒋先生从县城来,当然见识广博,应该处事不惊吧?
哪里哪里,我很惊叹呢,蒋镜青笑着说,我就在想,你这手绝活,当属商城不二呀。
喝了一口茶,放下茶杯,漆先涛说,说土,我这里到底是土了点,但是,万丈高楼平地起呀,只有土,才最扎实;有根基,才稳当;踩着土,才踏实呀。
蒋镜青有点丈二和尚,所以,漆先涛说完,他并没接茬,心想,话多必有失。到这儿来是任务,是重大任务,焉能儿戏?漆先涛是绅士,不在我们组织之内,再次见面,也是他的好意,在这一点上没必要得罪他。两次见面,不管是谈话,还是对时局的看法,没有觉得他有敌意。那么,这个老爷子,说了这些话,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从种种迹象看,只有一种解释:显摆!但是,他也年近八十了,又是德高望重的老者,至于吗?蒋镜青忽然笑笑,又摇了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