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大梁的臣子,难道不明白朕因何下旨谈和么?”崇昭皇帝沉声道,“朕是一国之君,不光有你父兄、从隽,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,朕必须要以大局为重。”
“是,大局,大局……臣又何尝不知?臣失去了家人,千千万万如臣一样的百姓也失去了他们的家人,死了太多的将士,流了太多的血……”
谈和的圣旨送到走马川的军营时,裴长淮一腔仇恨难消,他恨不能直接褪去战袍,哪怕违抗圣旨,哪怕不要这身与名,哪怕只是单枪匹马,他都要杀进北羌军营,杀了宝颜屠苏勒。
当时满营帐的人都出手阻止,安伯夺走他的剑,几位老将军更是直接上手,将他按跪在地上,喝令着让他不要冲动。
裴长淮怒吼着,拼命推开所有人,提着剑,冲出帅帐之外。
一出去,刺目的日光当头打了下来,裴长淮一时目眩,短暂地失去了视野,唯有耳朵里在嗡嗡地响。
他胸膛像是炸裂一般,连喘气都困难,半晌,他才逐渐看清立在帅帐之外的士兵。他看到他们身上累累的伤痕,再高昂的斗志也无法掩盖鏖战数月的疲惫。
裴长淮也清楚,不能再继续了。
于是他狠狠地咬住牙,收了剑,僵立良久良久,才对士兵宣告:“北羌降,谈和。”
……
“正是因为臣明白,臣不曾为此怨恨过皇上,臣怨恨的只有自己。”裴长淮深深地呼出一口气,神色恢复平静,但这平静之下似有暗涛汹涌,“但臣的父兄死在走马川上,这些年臣没有一刻敢忘记,从隽……从隽也战死了,皇上还记得他么?在春宴上,原谅谢知钧、准他入朝为官时,您想过从隽吗?以大局为重,犹豫着要不要向北羌出兵时,您想过替他报仇么?”
崇昭皇帝没有回身过来,面朝着屏风,闭了闭眼,缓缓握起拳来,面对裴长淮一声声的质问,他始终沉默着,没有回答。
“皇上贤明,是大梁百姓之福,臣也愿为一个明君鞠躬尽瘁,百死不悔。但对于从隽而言,您从来、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。”
此言一出,整个望天阁的气氛猛地凝重起来。
崇昭皇帝回头看向裴长淮,那黑漆漆的眼珠里沉着莫大的天子之怒,那么不动声色,又那么凛然生寒,如似狼顾虎视。
郑观大惊失色,赶忙跪下,伏地道:“小侯爷慎言!别再胡言乱语了!”
裴长淮所言问心无愧,又如何肯低得下头颅?
但崇昭皇帝什么都没说,只是死死地瞪着他。
气氛就像一根无形的弦,越沉默,弦绷得越紧,紧到不知何时会断。
忽而间,望天阁外的太监敬声通传:“启禀皇上,太师到了,正在殿外候旨,请皇上示下。”
沉默良久,崇昭皇帝慢慢地转过身来,重新坐回龙椅之上。
他无视裴长淮,冷声道:“宣。”
太师徐守拙同一干大臣觐见,肃王也在被宣召之列,十多人进来以后,行礼平身,而后各自分站,一列以太师为首,一列以肃王为首,皆在御前站定。
徐守拙瞧见了尚且跪着的裴长淮,未理会,神情肃穆。
崇昭皇帝面沉如水,又恢复素日威严的模样,心平气和地说道:“想必诸位爱卿已听闻北羌三公主来我朝请援一事,战与不战,朕想听听诸位爱卿的意见。太师,你以为如何?”
徐守拙回道:“北羌内乱,非同小可,况且屠苏勒与我大梁交过手,恕臣直言,屠苏勒其人骁勇善战,手段狠辣,要想从他手中救回宝颜图海,绝非易事。臣以为,与其损兵折将,不如静观其变。”
他说话很慢,无形中有着泰然沉稳的气势。
另有一个臣子则反对道:“北羌一分为四,形如散沙,散沙不足惧,倘若放任屠苏勒一统四部,等他势力雄厚,说不定连大梁都要忌惮。此时与宝颜图海里应外合,平下北羌内乱,斩杀宝颜屠苏勒,才是正道!”
两派各有己见,争执不休。
崇昭皇帝看向肃王,“老五,你说。”
肃王拜了一拜,道:“臣弟以为,战。凡事杜渐防萌,那个宝颜屠苏勒野心勃勃,今日敢夺大君之位,明日就有可能再犯我大梁边疆,不如现在就将他诛杀,以防后患之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