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岁端起茶杯,轻轻吹开水面的浮沫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。
沈卓沉默了很久,久到殿内的烛火都轻轻爆了一下。
自从三天前从皇帝手中接过这份卷宗,他便将自己锁在值房,不眠不休。
此刻,他终于抬起头。
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燃烧着一团压抑到极致的,名为愤怒的火焰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厚得惊人的奏疏,双手呈上。
“陛下,臣,有万言上书。”
何岁接过奏疏,却没有急着打开,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,像是在审视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器。
“说。”
“唯。”
沈卓深吸一口气,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冰珠落入玉盘,清晰,且刺骨。
“大玥盐铁之弊,非在皮肉,已然病入膏肓!”
“官盐专卖,本为国之血脉,如今却沦为江南数个世家的私产!他们上勾结盐运司,下豢养盐枭打手,垄断官盐,倒卖私盐,操纵盐价!”
“去年,我大玥官盐税收,计白银一百二十万两。”
“臣,经过核算,若无私盐侵蚀,此项收入,至少应在八百万两之上!”
“凭空蒸发的七百万两,尽入私囊!养肥了江南的财阀,喂饱了朝中的贪官,却让我北境的将士衣衫单薄,治河的民夫饿殍遍野!”
他说到此处,情绪已然失控,声音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抖,双拳在袖中紧紧攥住。
何岁翻开那份万言书,一目十行。
奏疏中,沈卓不仅痛陈利弊,更是提出了数条足以让整个王朝天翻地覆的改革之策。
其一,废盐运司,另设盐铁总署,由朝廷垂直管辖,断绝地方干预!
其二,行“盐引”之法,许天下商贾凭引贩盐,以商制商,打破世家垄断!
其三,重勘天下盐井、铁矿,凡有隐匿者,一经查实,主犯立斩,家产充公!
每一条,都如同一把淬毒的手术刀,精准地刺向了那颗名为“江南世家”的巨大毒瘤。
每一条,也都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。
这哪里是改革?
这是在掘江南所有门阀士族的祖坟!
何岁看完了,缓缓合上奏疏。